包弟

文转战凹三Frank2384_

[年下]跳跳糖

大叔把掌心的糖捂进嘴里,望着路灯照不到的远处发呆。这世上有太多看不见的黑暗角落,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,我甚至能听到他嘴里的糖粉噼里啪啦。

他忽然就哭了,从没有声音,到微弱的抽泣,好像那些苦被嘴里的糖粉爆破引燃,一股脑地涌到眼睛里。

我把肩膀靠过去,拍拍他的背,嘴里的跳跳糖甜甜的,是橘子汽水的味道。

①"这两个,谢谢。"

男人抓抓脑勺,咧嘴笑笑看着我,把两包跳跳糖放在收银台上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叔,整洁的黑色西装很好地显衬出他的身材,与他的腼腆不符,白色内衫最上方的钮扣并没有规规矩矩地扣住,一时间我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。

"不用谢大叔。"

我也冲他咧嘴笑笑,结账后把它们装进袋子里递给他。

我猜想他大概是附近公司新来的什么上司,但他的羞涩又与位居高位的人实在不符。他接过袋子,冲我点点头,然后出了商店的门。

我望着他的背影出神,风铃叮叮当当的。

白日的忙碌让我很快忘了这件事。我是一家小便利店的老板,位于商业区和居民区的交界处,每天,有无数的人推开我的店门,形形色色。成熟知性的白领秘书,朝气蓬勃的公司新人,斤斤计较的市井大妈,稚气未脱的小朋友。风铃叮当不停,直到晚上,居民区少有人在外活动,只有一些刚下班的上班族偶尔来到店里,我才能得会清闲。

"这两个,谢谢。"

我放下手里的食物,转身,大叔正站在那里,穿着一样整洁的黑色西服,拿着两包跳跳糖冲我笑笑。

因为嘴巴里有东西,我十分艰难地冲他咧咧嘴,接过他手里的糖。

"好吃吗?"

"啊?"

"你吃的这个",他指指我手边的饭团。

"还不错。你没有吃晚饭吗?",我把袋子递给他。

"那麻烦你再给我装两个饭团,和你一样的。"

"哦…好。"

我打开冷藏柜,拿出两个饭团装好,一并放进袋子里。

"很感谢。"

他还是和昨天一样,点点头,推门离开了。

我对大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
从那以后,他总会在那个时间段里光顾我的店铺,有时他也会买一些其他的食物,但总少不了两包跳跳糖。这样持续到周末,我本以为休息的日子他不会再来,但他还是穿着棒球衫进了我的店铺。

"这两个,谢谢。"

我难得见他不穿正装的样子。灰色的棒球衫不能像衬衫那样显露他的身材,但胸口的位置依旧饱满充实。和以往不同,今天他并没有把头发上梳,只是任它们软软地趴在那里,看起来十分舒服。未修理的胡茬短短冒出,加上他的短裤拖鞋,很难把他和往日那个一身黑色的"上司"挂钩。

"啊,你来了大叔,我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。"

我冲他开玩笑,经过一周的接触,我们显然轻松了许多。

"今天有什么推荐的吗?"

"三明治,已经放进袋子里了,两个。"

"非常感谢",他点点头。

也许是因为他今天给我的感觉过于亲近,我咬咬牙,还是把那句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。

"大叔,我能问你个问题吗?"

"啊?"

他抬起头,看着我的眼睛。

"为什么你什么都要买两份的,而且一定要买跳跳糖呢?你很喜欢吃这个吗?"

他似乎被我这么一问不知所措,转过头离开我的眼睛,挠了挠头。

"嗯,我喜欢吃跳跳糖。"

他并没有完全回答我,我也不再多问。

"慢走。"

他接过袋子,转身出门,刚走出几步,雨就下来了。

"哎!大叔!"

我在屋里喊他,而他根本听不到,反而加快了脚步。

我拿起伞,推开门追了出去。

我几乎快看不到他的背影了。

我本想叫住他,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终于没叫出口,只是加快脚步跟在他后面,慢慢缩短和他的距离。

雨越下越大。

他把衣服的帽子戴上,拎着东西径直朝旧城区走,那多半是有了年代的老房子——穷人住的地方。我有些疑惑,难道他住在那种地方吗?

我不记得走了多久,他忽然停下了,在一块空地旁边,路旁边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些老旧的路灯以及一个长凳。

他朝四周望了望,像是在寻找什么,然而什么也没有。

"小孩!你在吗!我来了!"

没有回应。

他把帽子拿下,头发湿漉漉的,转身坐到长凳上,把袋子抱在怀里防止淋湿。

"叔叔!我在这!"

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出,接着一个穿着破旧的男孩从空地边的板子下钻出,小跑着坐到他旁边。

我看不到他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把袋子打开的动作,大概是把东西分给了那个孩子。

雨水把这一幕切割成断断续续的,我忽然就明白了——他是买东西给这个孩子。

我认得这个孩子。

起因是因为他来我的店里偷过食物,不仅如此,他也偷过隔壁面包店的,水果店的,简而言之,他是没有人养的"小小偷"。

我曾见过他因偷了一根法棒被隔壁老板娘追着半条街跑,见过他被其他孩子欺负,然而我也确实很久没有见到他了,我以为他大概是被福利机构的人接走了,后来我完全忘了这件事。

所谓的福利机构,原来是这个大叔。

等到他们就这样淋着雨吃完东西后,那孩子跑回我看不到的角落,大叔起身,把袋子丢进垃圾桶里,转身往回走。

他当然看到了我。

我站在原地,看他的轮廓在我的视野里渐渐清晰,我甚至有些紧张,我不知道这紧张从何而来。

直到他经过我,却完全无视了我,和我擦肩而过。

我一时间没有反应,"啊?"

我转过身,追了上去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"是我,大叔,我给你送…"

"别跟着我。"

他转过脸盯着我,我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。

"我并不是想跟踪你,下雨了,就…"

"下次不要跟着我。"

他只是丢下一句话,放下我的手,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
我站在原地。

雨下得更大了。

一整天,我都心不在焉。

算错了两次账,也吃不下晚饭,只是趴在收银台前,望着门口的地方发呆。

风铃还是叮叮当当的。

我想了一整天要怎么和他道歉,"对不起,冒犯到你很抱歉","我不是有意想看你的事情","希望你能原谅我"………

九点多,马上就要过了他平时常来的时段了。

"叮叮叮",风铃响了,我猛地抬头,正对上他的眼睛。

一身纯黑,"抱歉,今天加班,来晚了。"

"啊,没关系的,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。"

我把袋子递给他,他冲我笑笑,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"大叔,我…"

"啊,抱歉,昨天吓到你了。"

"啊?",我抬头望着他。

"我是说昨天,当然,你不在意就太好了,但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。"

他冲我挤挤眼睛,接过袋子,"今天是焖饭吗,真不错。"

他点点头,"那么我先告辞了,明天再来。"

我站在原地,一句话也说不出,在他一股脑儿的说出这一大串后。

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,有些出神。

那之后一切都像往常一样,每天晚上他都会来我这,我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,当然,无论怎么变,里面总是有两包跳跳糖。

我曾多次想去和别人打听点什么,但终究是忍住了,我忘不了他那天的眼神,仿佛所有的雨水都被逆流,冻结。

就这样又过了几周,直到那天,那个孩子出车祸,死了。

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那一天的,我呆坐在桌子前,面前摆好了为他准备的东西——两包跳跳糖。他像往常一样进来,冲我笑,现在,他已经愿意和我说一些工作上的琐事了。

"你应该好好休息下了。"

"啊?"我抬头看着他,一时间不知所措。

"你今天精神不好,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了。"

他冲我点点头,"周末可以去我那里,我请你喝一杯。"

说完这话他便转身,离开了。

风铃叮叮当当,我多希望它坏了。

煎熬。

我想冲出去,告诉他,他今天等不到那个孩子了。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,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不错。

我看了眼表,距离他离开已经快半个小时了。

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
高大帅气,事业有成,为人和善,这些表象之下,到底,是藏着一颗经历过什么的心呢?

我想着他半个小时前的话,"这周末来我家做客。"

我起身,走到货架前,拿了包跳跳糖在手里,锁了店门出去。

路上行人廖廖,等到了旧城区,更是没有一个人。路灯昏黄,一直通向很远很远的远处。

我看到他了。

路灯下,他坐在那个长凳上,望着远处出神。

我有种想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。

我一步一步的,走进他,直到我能够看清楚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两包跳跳糖。

我在他的身边坐下,看着他的脸。

那种神情无法言说。

"大叔…",我缓缓开口,"介意我也来这吃包跳跳糖吗?"

他没有说话,依旧望着路灯那边,空地上的那些板子。

我撕开包装,把糖粉倒在手心里,然后送近嘴巴,那些糖粒立刻在我的口腔中翻滚,跳动。

四周太安静,安静到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
"不介意。"

过了半响,他才低下头,把一包糖放回袋子里,然后撕开一包,倒在手心里。

我看着他,找不到任何一句安慰他的话语。

他经历的远比我要多,我猜想,他或许也经历过一段没有灯光的夜路,也曾一个人坐在长凳上,拿着某包跳跳糖出神。

他把手心的糖捂进嘴里,望着路灯照不到的远处发呆。这世上有太多看不见的黑暗角落,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,我甚至能听到他嘴里的糖粉噼里啪啦。

他忽然就哭了,从没有声音,到微弱的抽泣,好像那些苦被嘴里的糖粉爆破引燃,一股脑地涌到眼睛里。

我把肩膀靠过去,拍拍他的背,嘴里的跳跳糖甜甜的,是橘子汽水的味道。

他把脸埋在我的肩膀里,终于放开声痛哭,跳跳糖在嘴里跳动,同他一样,宣泄着,疯狂着,但终究会消失,会安静,回归平和。

我不知道过了多久,直到我觉得肩膀湿乎乎的,他才抬起头。

他的眼圈红红的,路灯的暖光在他的眼中闪烁。

"大叔…",我把手从他的背上放下。

"这周末我还能去你家做客吗?"

我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他伸出手,揉揉我的头。

"很感谢你。"

他把剩下的跳跳糖全数倒进嘴里。

"当然可以。"

——包弟

评论

热度(7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